池田发动的大搜捕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在上海滩肆虐了整整十天。
警车日夜呼啸便衣特务像蝗虫一样遍布大街小巷重点盘查所有可能与无线电相关的场所和人员。
空气里弥漫着恐慌和压抑。
顾清翰、阿成和大壮三人按照最高等级的应急方案各自潜入预定好的、彼此不知情的安全点像三颗沉入水底的石子彻底静默。
顾清翰藏身的地方是法租界边缘一个教会医院的废弃储藏室。
这里是史密斯先生早年留下的一个极其隐秘的联络点连医院的修女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空间狭小只有一扇高窗透气每天依靠之前储备的少量干粮和雨水度日。
他不能生火不敢大声咳嗽大部分时间只是靠墙坐着在黑暗中倾听外面街道上隐约传来的搜捕动静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
他最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失散的战友。
十天后外面的风声似乎稍微缓和了一些。
警笛声不再那么密集盘查的力度也从疯狂逐渐转为常规的高压。
这是经验告诉他的信号敌人的大规模行动可能接近尾声了。
到了预先约定的第一个试探性联络日傍晚时分顾清翰戴上破旧的帽子用围巾遮住半张脸像幽灵一样溜出藏身地朝着第一个备用的接头地点——一个靠近苏州河的、废弃的小土地庙摸去。
他走得极其小心专挑最偏僻无人的小巷每到一个路口都潜伏观察很久才快速通过。
路上他看到了搜捕留下的痕迹:被撕掉的封条碎片墙上新刷的标语还有几个神色惊惶、在废墟里翻找食物的流浪儿。
这一切都提醒着他危险尚未解除。
土地庙藏在芦苇丛深处残破不堪。
顾清翰在远处观察了将近一个小时确认没有埋伏后才悄无声息地靠近。
他在庙门右侧第三块松动的砖下摸到了一个小石子——这是表示“安全已来过”的暗号。
但人不在说明阿成或者大壮可能来过又或因故离开了。
他按照约定在旁边用粉笔画了一个极不起眼的三角形箭头指向第二个备用联络点——闸北的一个半夜才开门的馄饨摊。
他在黑暗中又等待了许久直到接近子夜才向馄饨摊移动。
摊主是个聋哑老人是组织很多年前安插的暗桩。
顾清翰在摊子角落坐下比划着要了一碗馄饨。
他低头慢慢吃着眼角余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一碗馄饨快吃完时一个穿着破棉袄、缩着脖子的身影在他对面坐下也比划着要了一碗。
是阿成!两人目光短暂交汇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如释重负的庆幸和尚未消退的紧张。
他们没有说话阿成只是在接过筷子时用指尖极快地在桌上敲出了一组暗码:安全大壮未见。
顾清翰的心放下了一半。
两人一前一后间隔很远地离开馄饨摊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天他们又分别前往第三个联络点——南市一个公共电话亭附近特定的电线杆。
这次他们看到了大壮留下的粉笔记号:一个圆圈里有个点代表“安全已知晓老地方汇合”。
“老地方”指的是他们最早建立、后来因风险过高而弃用的一处绝密安全屋位于苏州河支流一条臭水沟旁的泵房地下。
那里环境恶劣但极其隐蔽。
汇合的过程依然充满风险。
三人分不同时段绕了无数弯路确认没有尾巴跟踪后才先后潜入那个散发着恶臭、潮湿阴冷的地下空间。
当最后到达的大壮挪开伪装的石板与里面的顾清翰和阿成会合时三人几乎同时松了口气随即又因为同伴的憔悴模样而心头一紧。
阿成的颧骨凸了出来大壮的眼窝深陷顾清翰的脸色更是苍白得吓人。
万幸的是人都还在。
“他娘的这次池田这老鬼子是真疯了!”阿成压低声音心有余悸“我躲那个阁楼楼下就被搜了两次!差点就憋不住气!” 大壮点点头哑着嗓子说:“我那边也是要不是提前挖了那个狗洞就交待了。
” 顾清翰看着两位历经生死、疲惫不堪却眼神依旧坚定的战友用力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千言万语都在这一拍之中。
“人没事就好。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下去“但是电台没了。
彻底毁了。
” 地下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只有污水滴落的嗒嗒声。
电台被毁意味着他们与上级、与香港、与外界的所有快速、直接的联系彻底中断了。
他们重新变成了信息孤岛而且是一个刚刚经历重创、急需补给和指示的孤岛。
顾清翰走到渗水的墙边手扶着冰冷潮湿的砖石。
虽然战友重逢是不幸中的万幸但失去电台带来的孤立感如同这地下的寒气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比面对敌人时更加沉重。
他想起与香港那微弱却珍贵的电波联系想起陆震云可能正在另一端焦急地呼叫而他却无法给出任何回应。
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下去?寻找新电台?重建交通线?每一步都将更加艰难。
他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但看着身边两位同样伤痕累累却绝不退缩的兄弟这股无力感又迅速被一种更强大的责任感压了下去。
必须活下去必须想办法重新建立联系无论多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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