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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自俱足第34章 过继

砖厂的土场像块被啃秃的骨头风卷着土坯屑滚过在晒裂的地面上划出细白的痕。

德麟蹲在豁了口的砖窑边他的眼下青黑接手这厂子以来就没睡过好觉。

扣坯子留下的旧铡刀、木模子早被拆得七零八落堆在墙角像堆枯骨。

新订的轧砖机本该上周到可厂家那边总说“在路上”。

电话打了几十遍接电话的伙计嗓门比砖窑还糙:“急啥?机器又不是地里的萝卜拔了就能走?” 工人们早等不及了。

天不亮就蹲在队部门口的老槐树下烟袋杆子戳着地唾沫星子溅在布鞋上。

“夏厂长这天天歇着家里锅都快吊起来了。

” 麻子脸的旱烟袋敲着台阶“我家三小子还等着买新书包呢。

” 有人接话:“就是总不能让我们喝西北风吧?” 三十多双眼睛盯着德麟红血丝像蛛网似的爬在眼白上看得德麟后颈发紧。

“我去蹲点儿。

”他把铺盖卷往肩上一甩卷里裹着两件换洗的衣裳和一本《窑炉构造图》还有半瓶散装白酒。

绿皮火车咣当咣当往南去。

德麟挤在两节车厢的连接处脚边堆着铺盖卷儿。

他靠着车门看着窗外麦浪往后倒心里那团火越烧越旺要是这趟再拖不回设备砖厂就真要散摊子了。

德麟前脚刚走夏二爷家的捎信人就到了夏三爷家。

童秀云和婆婆夏张氏正在逗悠车子里躺着的穗儿。

赶大车的老张闯了进来“三嫂子城里二爷让我来接人那边的二奶奶走了!”老张急得上气不接下气。

“走了?回沈阳啦?”童秀云有些纳闷的问。

夏张氏的脸色已经变了“快快去叫界壁二婶子来帮着看着穗儿……” 老张跑出去叫人夏张氏摘下围裙扔在炕上跌跌撞撞往外跑。

“娘等我一会儿。

”秀云看出来事情紧急抱着穗儿追了上来正和进院门的老王二婶撞了个满怀。

二婶顺手抱过了穗儿冲着夏张氏嘱咐“三嫂子别着急忙慌的……” 娘俩坐着马车急三火四的赶去夏二爷家。

转过街口青砖墙头的白幡猛地撞进眼帘。

那幡是桂珍连夜用白布旧床单剪的粗麻线缝的边儿歪歪扭扭缘角儿参差不齐被风撕成一缕缕扯得猎猎响像死人没合上的嘴。

二爷家的院门没关门框上贴的白对联被风吹得卷了边墨字晕开像淌着的泪。

院子里挤满了人桂珍被围在当中抽抽嗒嗒地和众人解释着:“是老毛病……大夫说一口气没上来……” 夏张氏拨开人群喊了声:“桂珍。

” 有人往旁边挪了挪露出被围在当中的桂珍。

她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领口湿了一大片分不清是汗还是泪。

头发松了半缕粘在汗津津的脸颊上肩膀一抽一抽的像只被雨打湿的麻雀。

夏张氏枯瘦的手在抖又喊:“桂珍呐。

” 桂珍猛地抬头看见三婶鬓角的白发那点撑着的劲儿突然垮了。

“三婶儿!”她扑过去脸埋在夏张氏的衣襟上哭声像被踩住的猫“人没了!二娘她......” 夏张氏的手僵在半空后脊梁像被泼了盆冰水。

“这么快......” 她想起上回见二奶奶还坐在门槛上择豆角说等德麟的砖厂开了要订两百块砖把东屋的炕重新砌砌。

怎么说没就没了?她腿一软差点栽倒秀云赶紧从后面托住她的腰掌心触到婆婆衣料下的骨头硌得慌。

“三婶儿真不怪我......”桂珍的声音压得极低热气呵在夏张氏的颈窝。

桂珍离婚回娘家有几年了在继母面前总矮着半截说话都得瞅着对方的脸色。

二奶奶走得急桂珍怕人说闲话怕二爷骂她伺候不周。

夏张氏拍着她的背指腹蹭过桂珍粗糙的布衫。

那料子粗得像砂纸定是舍不得买好布。

“好孩子”夏张氏的声音发哑“生老病死是天数谁也拦不住。

” “德麟娘!”夏三爷从堂屋挤出来青布衫的前襟湿得能拧出水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滚滴在浆洗得发硬的领口上。

他手背上沾着香灰搓得掌心生疼:“德麟去了南方厂里说联系不上!电话打了电报也发了影都没有!” 夏张氏的心“咯噔”一下像掉进了冰窖。

她松开桂珍往里走灵堂里的香烛味呛得她直咳嗽。

夏二奶奶躺在堂屋中央的灵床上身上盖着三层黄缎子被被角绣的缠枝莲在昏暗里泛着光。

最上面的被角没盖严露出双小脚。

那是裹过又放开的脚脚趾蜷曲着像两截冻硬的藕皮肤皱得像老树皮。

秀云赶紧扶着婆婆往旁边站怕她看着伤心。

夏张氏却盯着那双脚想起二奶奶年轻的时候挎着夏二爷的胳膊走过长长的胡同窈窈窕窕的比谁都轻快。

如今那双能跑能跳的脚就这么僵着再也动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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